毛鸿德:无雕琢的脚印(第三章)

发布日期:2022-07-27

毛鸿德:无雕琢的脚印(第三章)
来源:2009年05月06日 17:23凤凰网

那一片浩瀚的麦海

这一夜睡的并不好,浑浑沉沉,天亮了大家起床了才有机会看看我们住的大别墅,房间很大,房顶很低,为了保暖门更低,好几个人进出都碰了脑袋,两张大通铺睡了20多个人。

负责我们知青的杨秀峰来了,看我们太挤,说那边还有个小屋,可以住几个人,于是我和寿延生,弓麟,张九宏,薄金池,李富为住了进去,这一天大家主要是收拾东西,给家里写信,最少的也写了两三封,描述着第一天的见闻。看来北大荒的邮电事业要着实火一把了。

晚上,大家无忧无里的谈着,虽然我们几个是一个学校的,但平时来往并不多,这回可是同舟共济了,聊了很久才迷迷呼呼睡着。

"起床了,起床了,老阳儿都晒屁股了。"准是寿延生,长征的时候就是他每天把大家叫醒。真是的,太阳真的老高了,打开门阳光非常灿烂的射了进来。原定今天全体知青组织学习,还请人介绍北大荒。不能替一天就迟到吧。结果一看表才五点多,原来这里比北京纬度高的多,所以,天亮也要北京早两钟头。

结果看看大宿舍的人也都起来了,呼吸呼吸新鲜空气,再来欣赏我们这块美丽的村庄。

我们这里是853农场二分场六队,南边有南树林,北边头北树林,面积都不大,都有上千亩,南边有一条河叫"蛤漠通"河,挺有名的,河虽然不大,但可以游泳,听说河里鱼还挺多。村东村北是已经开垦出来的熟地,村西村南还是沉睡千年的草甸子,虽然每年也都在开荒,但仍然有不少荒地,名副其实的北大荒。

上午政治学习,请老同志介绍场史,我们这个连队离场部最远,原是劳改队,北京来的大右派很多都在我们这个连队呆过,最著名的有丁玲,吴祖光,连里的老职工还能讲述当年这些右派的点点滴滴.不过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.

后来还请了队里的医生袁家松讲解一下卫生防疫知识,袁医生是给我印象最好的第一个北大荒人`。他是学医的部队科班出身,听说也是右派,他讲了东北的"克山病"还讲了极其恐怖的草爬子,听说这种虫子会钻进人的皮肤里,吃人血,还能传染鼠疫,怪吓人的。完了大家叫我读报纸,于是我扯着广播员的嗓子大声念了起来。

晚上还有联欢会,下午有人就准备上了,郑国栋,李华煦在练笛子,晚上在蓝球场挂起了几盏大灯,惠晓鸿拉起了手风琴,赵华等人还跳起了舞,赵华在学校就是舞蹈队的,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,大家还让我拉一段小提琴,我的水平连业余都没有,那儿敢上阵,最后唱了几首歌。

原始的小型的联欢会就这么结束了,大家充满了欢乐,刚刚离家几天,好象这是下乡集中劳动,好象过几天还能回北京过国庆呢。

原定先休息几天,再组织学习,然后再参加劳动。7月下旬正是麦收大忙时节,所以只休息了两天就把我们拉到第号里去了。今天的任务是给联合收割机大道,每人发了一把镰刀。

第一次来到地号里,哇。太壮观了,一望无际,金光闪闪的麦浪,微风吹过,层层叠叠,远处的联合收割机犹如波浪里的巨轮,随着波澜在起伏,正如茅盾在"白杨礼赞"中写到的,你会惊叹前人造出"麦浪"这个词。东面是完达山,迭宕起伏,顺着山势,西边就是闻名全国的三江平原--俗称"北大荒"。这一派壮阔的景观我从来没有亲历过,给人一中心旷神怡,波澜壮阔的感觉。人的心胸都会觉得无比开阔。

联合收割机又称"康拜因",它把一排排的麦子扫进自己的大肚字,出来就是黄澄澄的麦粒了。过去这种场面只能在电影里见到。由于没有自动康拜因,所以我们还得先打出一条牵引道出来。

打道用不了多宽,四米左右,所以把人分成几段,交替的向前割,领队的叫张高钦,四川人,说话很逗,他说他最喜欢听我讲话,有一点喉音,发音标准,特别好听。干起活来真能看出人的本性,龚文元干起活来像拼命,脱了上衣,抡起膀子,呼啸着干活,而且后来一直是这样,的确引人瞩目,大家从心里佩服,没多久就被任命为副班长。张金城一伙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,不紧不慢,走走停停,东张西望,一付游手好闲的架式。

只打了一天的道,第二天就我们发到晒麦场去了,晒场上,老职工们扛着麦包,上跳板有如走马灯,看的我们心里好痒,有好几个人已经在跃跃欲试了,一开始老职工还怕我们干不了,只给我们装半包,可年青人争强好胜,富于冒险,而且半包软绵绵的还不好扛,争着扛满包,反正十七,八的小伙子,有的是劲,扛起来也是快步如飞。不知谁说了一句:"你看,咱们一干,他们就在那儿歇着了。"果然也是,可能人家也是累着了吧。

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麦子,我们晒场有三个场区,每个场区都比足球场大,一个生产队要种6,7千亩小麦,而且今年又是少有的丰收年,连老职工都这么说。

麦子打下来水份较大,要不停的翻晒,就是用木锨横竖翻沟,走着翻不过瘾,索性跑起来干,一边跑一边呼啸着,年青人永远充满     生气,特别是我们北京人 ,就是有一种天子脚下臣民的味道,自负而不张狂,沉稳带着天真。

 

我们十九中来的`人都还比较老实,没染上什么坏毛病,可有些人就不怎么样了,那个张金城早晨九点还不来上班,你可知道我们可是早晨六点半就出工的啊。还有个叫鲍建南的,他是扒车来的,干活也不好。翠微中学的王权特别有意思,长的挺胖,外号"王胖子",人缘特好,大家都挺喜欢他,虽然干活不怎么样。有一次,大家都在晒场干活,他不知跑那去了,原来他跑到地号里,趁司机不在把汽车开跑了,据他自己交代,开了有四十分钟,少不了一顿臭骂。景小宝表现不错,100中的,听说他爸爸是北京军区的参谋长,他干起活来象牛一样。

不忘老朋友,结识新朋友

再来看看我们这些新结识的朋友吧。六队主要由十九中,100中,翠微中学,海淀中学,玉泉山中学组成。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我们立即和宝子,王权,荆树林,刘强平,李华煦等交上了朋友。在这里我们居然听到了我们在北京都闻所未闻的事。

--"约架"两伙人只要谁看谁不顺眼,就约个地方,一通乱开打,输的一方得请胜者吃顿饭。打之前双方还要匹一下份,要先说出你是那方那派,可能双方同属一了帮派,那就握手言欢,一同下馆子。要是开打,还得讲清楚是"单挑"还是"群cei"是"昏的还是素的""玩拳还是玩跤",看来还挺有意气。

--"偷东西"他们已经不是小偷了,而是成群结队打劫了,他们会到别的学校食堂去偷半煽猪,将近100斤肉。偷自行车,摩托车那都是小意思了,后来他们就偷汽车了,有一次,他们偷了一辆吉普车,技术又不行,还超32路大汽车,32路就挤它,一直把它挤到沟里去了,他们一看事不妙,丢下车就跑,车也不要了,他们还敢偷大卡车。真是闻所未闻,无法无天。

--"拍婆子"就是一帮穿着漂亮的小伙子,一条国防  裤子,上穿白的确良衬衣,活动在剧院,电影院门口,看见那个姑娘漂亮,上去拍一下肩膀,对方会意,(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)。于是上公园,下馆子,好就交上几个月,不好就拜拜。再去拍。

--"鸳鸯蝴蝶派"这是一群骑着子行车,看见那个好看的姑娘上了公共汽车,就在下面猛追,搞得北京人心惶惶,于是北京市公安局特此成立十三处,专门对付这些人。时间长了这帮人认识了十三处的了,就玩起了捉迷藏。

文革后期,虽然我也是"逍遥派",可外界发生的这些事,我们真是闻所未闻,稀奇古怪,看来,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。

 

谁没有年青过,十八岁的荒唐谁没有过。有些人的`本质还是不错的。"北大荒"可以改变他们的一切。

有你想象不出的浪漫

时间不知不觉的慢慢流过,象下乡劳动一样,早晨上班,中午休憩,下午上班,吃完饭打蓝球,热热闹闹,一片欢腾。我喜欢散步,和弓麟,寿延生趁着黄昏的彩云,漫步在通往分场的大路上。海阔天空的聊天,望着五彩缤纷的彩霞,一望无际的三江平原,巨大而殷红的太阳慢慢的坠入烟海。啊,太美了,我禁不住深深的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。那是一种享受。

有时,我们还会到南边小树林去,看拖拉机开荒,看烧荒的野火,漫山遍野一片火海,煞是壮观。那一条条的火蛇吞云吐雾,霹霹啪啪向远处蔓延着,映红了半边天空,我们也会在火龙上跳来跳去。远看象一组组的幽灵,地狱里的群魔乱舞。有一天我们忽然想起,王权说过,南树林有瓜地,他们都吃过好几回了,我们怎么没想起也"偷"一回呢?趁着墨一样的夜幕向瓜地摸去,顺着瓜秧向上摸,好瓜全让王权这帮小子摸走了,剩下的全是一些青瓜蛋子。忽然听见那边有人说话,我们以为,这的老职工看我们是北京知青,赏我们俩瓜吃,可走近了才听清"这断不了人啊。"还赏你瓜吃,早把你当成偷瓜贼了,还不赶紧跑。

我们经常这样,忘了这里离北京5000多里啊,玩的开心,肆无忌惮,一点也不想家。

我们宿舍的六个人虽说是一个学校的,但在学校并不熟悉,相同的命运把我们连在了一起,很快也就混熟了。博金池人很老实,近乎于软弱,张九宏老练,沉稳,心眼多,李富为胆小,像个小才人,有一天,闲得没事,躺在床上讲鬼的故事,吓得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,拼命求饶,"别讲了,别讲了。"他想用声音压住弓麟,弓麟紧挨着他睡,弓麟讲的什么我都没听清,他却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,"他妈的,我全听见了。"还蒙出了一头臭汗。寿延生还要讲,他几乎带着哭腔求饶了,大家一看,真别吓出病来,也就算了,偏巧这时弓麟想解大手,厕所又远,他就拿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壮胆,时间长了,谁也忘了,这时李富为想撒尿,男人比较方便,出门就撒,当他撒完以后,刚要进门的时候,感觉后面有响动,回头一看,只见一道寒光闪闪,"妈呀--"一声惨叫,李富为一下子扑到了床上大哭起来,我们还没闹清怎么回事,弓麟哈哈大笑走了进来,李富为边哭边骂"刚才你们净讲鬼的故事,我把弓麟拉屎的事给忘了。"

 

我们有时也会到刘一新的宿舍玩玩,张家平捉了一只老鹰,天天得喂一只麻雀,自已上班那有时间啊,于是就发动小孩子去捉,然后每人给一块奶糖就行了,也挺有意思。

家书抵万金,欢笑和泪水掺杂在一起

转眼间,来北大荒已经有半个月了,一天下午,几乎同时大家都收到了家里的`来信。送信的马文海说"你们一来,信我都拿不动了。"我们家也来信了,我看见拿到信的人,看信时眼圈都是红的,我看见家里的信,心里像堵了一块棉花,说不出的难过。眼泪虽然没流出来,但鼻子却是酸酸的,眼睛湿润润的,热乎乎的。同屋的人有的在默默的流泪,有的就大声的哭了起来,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。

国破山河在

城春草木深

峰火连三月

家书抵万金

这种"万金"的家书搅得大家连晚饭都没吃好。大家第一次感觉到,这里离家太远了,信都走了五天。漆黑的墙壁,低矮的茅屋,好不惨然啊。

王权的来信更有意思,信封上写的是"王权哥们收",队里的小孩不知就理,以为他的名子就叫"王权哥们",张口闭口就是王权哥们,王权的爸爸据说当过毛主席的马夫,是个老红军,也给他来了一封信,说家里这段时间替他还了900多元的债,那都是他在北京"打,砸,抢"时欠下的债。他的哥们的来信他也说给我们听,"见你来信,听说找个婆子都挺困难,其实,婆子不一定要长的漂亮,只要能真心跟你就行。"话糙理不糙,不过刚来半个月就谈这件事未免早了些。

惠晓鸿的来信更有意思,每次大刘来信(惠晓鸿的未婚妻),他都不马上打开,先跑回宿舍,用手按住胸口,喝上几口"镇静剂"再拆开信细细品味,有时哈哈大笑,有时笑完之后又抱头痛哭,也难怪,他是六六届老高三的,二十多岁了,如此激动,情有可原。

对于今后,勿宁说是渺茫,倒不如说是还没有深刻认识到,不过当时,确实满怀豪情壮志,想在广阔天地大干一番事业,改造自己的世界观,扎根农村,干一辈子革命。

文艺会演人才荟萃

六队的生活是火热的,大家的关系是融洽的。农场的人穿的像农民,干的是农活,但他们不是农民,虽说不上是知识分子,但走南闯北倒也见多识广。也能聊的起来。

麦收之后,活不忙了,我们也会到地号里转转,有一回还开了一会拖拉机。一次,王权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,大伙轮流骑,我也想试,但又有点怕,后来还是丁培迅给我拉住缰绳我才骑上去,那匹马颠着小跑,我只觉得屁股沟子一阵阵发痒,又害怕又想笑,屁股从左边颠到右边,我紧紧的抓住马鬃,等我从马背上跳下来,觉得又新鲜又刺激,他妈的,还想骑。

国庆节快到了,今年分场准备大大的庆祝一番,第一是来了这么多知青,第二今年又是一个多年未见的丰收年。

六队的蓝球队取得了分场第三名,后来抽我去搞文艺节目,我写了一个朗诵剧,我选中王权演一个非洲人,由与他从没演过戏,显得有些苯拙,加上一付胖身材,效果特别好。那一天,我们队和付畜队同场演出,曹鸿翔,魏虹原来就是北京市中学红代会话剧团的,他们的节目很棒,曹鸿翔后来在北京电影制片厂作编剧,五队的节目更具专业水平,他们有四个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毕业生。象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上山下乡,国家包分配,可能比较左,也来了。(后来也盯不住,纷纷逃离,都归队到专业文艺术团体去了)。当我在场部演出的时候,四队的人在底下议论纷纷,"这人是咱们四队的,跑到六队去了,咱得把他要回来。"这句话可能注定我是四队的。

853地处北纬47度,冬天来的特别早,9月份就发棉衣了,我的关系在四队,一切都没有我的,三个月没领工资,全靠大家周剂,好再那时吃饭不要钱,从工资里面扣,没工资也就没扣钱,但总不能这么混下去吧,看来还得跑跑调动的事。

一天 ,我搭了一辆便车到四队去,听说四队的队长是个麻子,叫李广林,钟其九带我在晒场找到了队长,我还不敢说我是谁,只说我是毛鸿徳的同学,他来叫我来问问能不能调到六队去,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,后来还传出了笑话,说我当面叫队长"李广林",广林两个字和起来是个"麻"字,其实我根本不可能当面直呼其名。而且队长的名字叫李佐华,也根本不叫李广林,

 

总在六队也不是个事,我也想到四队去,于是也只能这么办了。